【ALL素】三百万光年 第一部 第五章
玄阙看了两遍讯息，确定没有遗漏需要注意的地方，关掉了屏幕。玄离没有出声，他瞪着屏幕，目光却落在虚空。
“如果你不想回去，”玄阙看了眼玄离，“我们可以答应联盟的提议，先在边境停两天，见见万易商堡的人，有些事联盟官方不好马上表态，翠万一倒可能有些话想说。然后再去四罪星，每年巡视是惯例，虽然此前是玄同……现在顺道过去，无可厚非，那个女……黑后最多不过发几句牢骚。”
“玄阙，你相信吗？”玄离突然问。
玄阙知道玄离问的是什么，他没回答，别开了脸。
六皇子玄阙的母亲是四太子玄同母亲的族姐，但双倍的亲缘并未让两兄弟变得更亲密，实际上，玄同与玄离的关系更亲厚：前者曾是后者的剑术和机甲启蒙老师。在玄离眼中，玄同是难以逾越的高峰，他常以此激励自己，更上一层楼。
帝国历1709年，森狱发生大火，五位皇子罹难。同年，阎王在朝会上宣布了帝国的四位太子人选，玄离虽然对自己没能成为太子感到失望，但他也立志要以自己的才干赢得朝堂上的一席之地。然而一夕之间，天数几变。
玄阙与玄离自幼亲近，但两人截然不同，玄阙从小被认为性情古怪，他喜欢摆弄药剂，玄阙殿常年像个化学实验室，他兄弟的使者恨不得戴上防毒面具再走进这位皇子的宫殿。终于有一天，玄阙的肆无忌惮和漫不经心导致了严重后果，封闭的空间充满了苦杏仁味，玄阙奔向大门，却在一步之遥失去了意识。
把玄阙从房间里面拽出来的是路过的玄同。玄阙睁开眼睛时，玄同就坐在他床头的座椅上。
“学到教训了吗？”玄同的语气平静，并不如玄阙想象中的严厉。
玄阙不自觉点头，突然觉得不妥，连忙出声道歉，保证不会有下次。玄同继续问玄阙，玄阙慢慢把事情说了一遍，玄同偶尔点头。倘若换一个人来，玄阙或许会梗着脖子出言嘲讽，但玄同太平静了，除了第一句，再无更多的责备之语。
后来玄离告诉玄阙，阎王大发雷霆，因为一个月之前玄阙才炸了玄阙殿，火灾差点连绵到珈罗段。阎王把玄同派去申饬玄阙，不知为何，玄同却没有说什么。
帝王家的兄弟从来不只是兄弟，在玄同的眼中，又是如何呢？
“这是我们年底准备推出的新产品，怎么样，还不错吧？”
“同类产品中，用户体验名列前茅。”
步渊渟把一副金丝眼镜递给玄同。玄同换上了新的衬衣，对着镜子系领带，再别上银色领针和领带夹，他接过步渊渟递来的眼镜戴上，英俊的机甲机师顿时多了几分书卷气。
论剑海主席步渊渟还记得他看到红色机甲闯进论剑海的那一天。
回雁是联盟西部的一颗行星，它不以物产著称，也非交通要道，但每年的游客仍络绎不绝，因为它是论剑海的总部所在。
论剑海举办的机甲大赛，是星系最富盛名的同类竞赛，它撑起了一条包括机甲、培训、和相关产品在内的庞大产业链，金瓯无缺、翠万一等巨商都是这个大赛的长期赞助商。由于受到各国政府的支持，这个大赛也有了半官方性质，出于巨大的经济效益，每年的举办地竞选都让人抢破头。
玄同曾经是大赛的冠军，之后论剑海每届都邀请他去做评委，玄同对这件事倒是比关注森狱继承权花落谁家更上心。
发现那架火红的机甲时，步渊渟大吃一惊。那个不幸的事故早传遍了宇宙，在森狱动荡的政局上又添了一把火。现在的森狱暂停了一切对外军事行动，全面紧缩，有人猜测这是皇室担心军队军心不稳，毕竟玄同刚受阎王遗命成为帝国舰队的总司令，当天晚上便遇险，这实在无法令人们不产生联想。
然而这也间接带来了好消息：《永昼和平协定》谈判取得了极大进展。在播出的新闻上，还闪过了一个双方主要负责人开香槟的镜头。
十年战争之后，森狱消停了几年，990年阎王病重，对外宣布由国相千玉屑总领事务，森狱周边国家都松了一口气，这时十八太子玄嚣却跳了出来，再次开始对外征伐。与由阎王亲自主持的十年战争不同，这一次很大程度上是森狱皇室内部矛盾的衍生：十八太子玄嚣与九太子玄灭再无心掩饰，轰轰烈烈开始了武装内斗。《永昼和平协定》谈判也因此一度中断，联盟与森狱再次互相封锁。
直到两位太子先后身亡，在森狱国相千玉屑的倡议下，《永昼和平协定》谈判才再次开始，因此这一次人们无不希望和平就此降临，不要再生波澜。
“我们9点出发，避开早高峰，你屈尊当一会儿我的助理。我和商务部有个定好的会面，等到了那边，你不用下车，屈世途……哦，就是那位联盟中央情报局的局长，他会安排你走特殊通道。”
步渊渟把自己塞进沙发里。论剑海主席本身也是一名优秀的机甲机师，他身材高大，面容饱经风霜，因为长期从事理论研究，粗犷中又带着学者气质。
“我听说了那场大火，到这里的路上想必不容易吧？”
在接待玄同之后，步渊渟马不停蹄地联系屈世途，又要注意是否有追兵或者探子，他带着玄同一同飞往中央星，为了摆脱潜在的追兵或探子，他特地绕远路经过了三次跃迁，加上安排住行和会面，连轴转了几天，直到现在才有暇闲聊。
“是挺不容易的。”
步渊渟一愣，他只是随口一问，并没有指望这个显然怀抱惊天秘密的森狱太子回答。但正如步渊渟的随意，玄同以一种闲适的口吻回答了他。
步渊渟突然想起来，数年前的论剑海大赛上，玄同也是这样，以平和的态度面对无端质疑。尽管贵为帝国太子，身上无数耀眼光环，玄同却从来是个平易可亲的人。
“出来的时候有点麻烦，不过我解决了大部分追兵，托……朋友的福，入境倒是很顺利。接下来到回雁就很容易了，只是我的燃料不够，所以在着陆后，直接开着异鹗闯进了论剑海，惊扰了你们真不好意思。”玄同向步渊渟表达了歉意。异鹗是玄同机甲的名字，它同时也是在宇宙中辨识度最高的机甲之一。
步渊渟挥了挥手：“这不算什么，他们都很高兴，毕竟能看到传说中的机甲机师，这样的机会可不多。”
“谢谢。”玄同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，不管是否需要，旁人的善意总是会令他感念。
“我已经了解了目前的状况，”玄同一句话带过了森狱现状，他坐到步渊渟的对面，“素……联盟现状是什么态度？”
“联盟表示关切，但这是森狱内政，按照惯例，联盟不会插手，至少不会自己插手，”步渊渟看了一眼玄同，斟酌着说，“把你还活着的讯息传出去，我想联盟不会拒绝，但那之后呢？你毕竟是……”
是的，玄同是森狱太子，是帝国的正统继承人，如果玄同提出要向联盟借兵，打回森狱，这也无可厚非，比起傀儡一样的大太子玄膑，受到联盟恩惠的玄同想来会是更好的合作对象。步渊渟可以预料得到，玄同还活着这个消息传到中央星，该向谁提出何种价码，一定会在议政会引起争吵，至少，玄貘一定会提出令人恼怒的提案。
“不着急，”似乎看出了步渊渟的忧虑，玄同说出了安抚一样的话，“我相信素还真。”
在忧患深办公室的书柜里，摆着一架黄铜天平，那是素还真送给他的大学毕业礼物。忧患深从实习法官干到了大法官，这架天平也跟着他从一间办公室到另一间办公室。
素还真打开书柜的玻璃门，按下天平的左盘再松开，原本静止的天平顿时摆动起来。
“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，你很嫌弃你们学校的食堂，总是跑出来吃。”
“你们的伙食好，但是我混不进去。”忧患深说。
“我可是给你带过盒饭的。”
大法官和首席执政官都笑起来。
忧患深比素还真年长四岁，却因为素还真卓越的天赋，只相差两级。从学前教育时期开始，他们始终就读于同样的学校，常被誉为校园双璧。直到忧患深进入了中央政法大学，而素还真选择了另外一条不同的道路，才结束了这段持续十年的同校之缘。不过，即便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，他们所就读的大学校区也只有一街之隔。那个时候，忧患深经常利用周末带着素还真走街串巷寻找美食，安抚他刁钻的味蕾。毕业后素还真进入了外交部，在拥有自己的房产之前，和忧患深合租一套双人公寓。
忧患深当上大法官的第一天，素还真前来祝贺，他带来一组黄铜砝码，和天平凑成了一套。
“你要是把天平弄丢了，我就可以再送你一架了。”素还真抱怨，他认为最适合的礼物已经送过了。
那是个下雨的冬夜，忧患深把小手炉塞进一身寒气的素还真手里，在暖白的灯光下，素还真开启了往事的话匣，不是以中央星官员的身份，而是作为一个朋友。
976年，联盟与森狱的十年战争正式爆发。这场战争旷日持久，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，以及技术倾斜。在森狱结束了与红冕的战争，得以全心对付联盟之后，联盟的压力骤升。
但是在森狱忙于两面作战的时候，联盟并不是什么都没做，等离子物理研究和军事科学院成立了专门小组，加快了对新武器的研制。
“985年，十年战争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，双方都差不多压上了全部筹码。新武器研发也到了关键阶段，但这时项目负责人舞造论却意外身亡。”
舞造论一直是新武器研发的核心人员，很多人都不相信是意外，情报部怀疑是森狱的阴谋，当时中央星差点宣布进入一级紧急状态，全球戒严。整个研发小组被军队保护起来，研究所也撤到了地下。
第二年，联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，而舞造论之死经多方反复调查，最终未发现可疑之处，作为普通车祸结案。
“我总是想，真的是这样吗？雨夜，醉汉，坏掉的路灯，突如其来的紧急会议，失控的操作系统，一切都完美撞到了一起，”素还真看向忧患深，“世上真的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吗？”
“要让定音锤落下，是需要证据的。”
当时的忧患深这样回答素还真。今天，已经成为首席执政官的素还真再一次来到大法官的办公室，他没有再重复那个孩子气的举动，天平一晃一晃，摆动的幅度变小，趋向平衡。
“和今天的议题无关，从程序上，它也还没有走到我这里，但我想你一定想知道。”
素还真把目光下移，忧患深的手放在一叠文件上。
“刚刚得到的消息，舞造论的助手妙极生，请求发起对当年车祸的二次调查。”
森狱使团在永旭临时停留，接受了万易商堡主人翠万一的盛情邀请，参加了一场午宴。
“这里的酒不错，其他东西一般。”
走出翠万一的别墅，登上车子后玄阙评价。
永旭是联盟边境的一颗行星，大概在二十三年前，永旭成为了联盟的新成员。由于永旭加入的过程颇有一些波折，永旭在联盟的风评可虑，在物产上也乏善可陈，长久以来，可说是默默无闻。
玄离低头看着终端，他的心思仍然还在刚刚的会面上：“翠万一的建议值得参考，其实这些年我们和联盟的双边贸易一直在扩大，去年交易额增长了百分之三十，势头良好。”
玄阙不置可否，代表团一直是玄离主导，玄阙主动要求参加，一方面是习惯，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留在森狱。
“但是回去后，到底……玄阙，你在看什么？”
玄阙把玄离的肩头向车窗扳去：“你看见了吗？”
森狱的车队陷于车流之中，缓缓向前行驶。在街道左侧的人行道上，脚步匆忙的行人中站着两名男子，一名金发，一名发色浅灰微卷，两人看着路边的投影广告，金发男子面上露出震惊的表情。
“倦收天？”
倦收天是联盟的军官，数年前，他也曾是外界关注的对象。991年，森狱十八太子玄嚣再次掀起战争狂澜，倦收天作为联盟舰队军官，建勋颇多。战后倦收天进入中央军部，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会在军事委员会取得一个席位，但没两年，他就退役离开了中央星，回到故乡永旭，成为一名军校的老师。
“什么？不是他，不，我是说，看他的身边。”
同联盟的大多数星球一样，永旭的公共投影除了广告还有即时新闻，现在的画面是森狱的黑后在公众前露面，她身边没有大太子玄膑，而是挽着一位女性的手，正将她介绍给媒体，下面一行大大的新闻标题：
“森狱黑后找回失散多年的妹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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